Adonai vasu borragus-胡愛晏(WHOIAM)

我大概提這一次之後，我就不會再提了。

一個人會重覆一直不斷說一件事，我總覺得，要嘛不是沒有被聽見，
要嘛就是內在的需求沒有被滿足。所以會不斷地一提再提。
可能從來沒有被好好地、完整地聽完，所以每次講一點點就被打斷
或者被迫忙著為對方解答他想了解的細節而整個情緒又被中斷，也
可能是內在的委屈沒有被真正理解，或覺得永遠都有一部分不夠。
我會想，我經歷這些是無病呻吟呢？還是真的就像曾有讀書會的同
學多年前對我說過的也許我經驗這一切是為了能體會被療癒的感覺
。當時的我很不服氣，心想那妳怎不來體驗？

有時我會忍不住想，為什麼有些人自我介紹，在這個此時此刻總是
要去提過去曾得了什麼病？曾發生什麼不好的事？為什麼在最當下
的那一㒁片段中要去下定錨，給大家一個關鍵字，偏偏還是強調「
我是病人」、「我曾受傷」的KEY WORD？我很想反問，如果以超
級醫生的立場來看，在這個節骨眼，你來到現場，這個當下的你
不就是全然無恙的嗎？為何又要把以前的傷痛不斷帶到現在來強
化？為何一再要提及悲傷的故事來自我催眠？又為何你要給他人
的印象是悲痛的、標籤化的？

到過各種團體，我從來沒有聽見任何一個人是分享她/他的快樂，
通通在講人間各種悲慘的事件。所以，我決定，在這講完之後，
我就不會再提了。我覺得夠了，我不想再一再重溫我有多慘的自
我敘事中。沒有壓抑但也不需無限制回溯重憶，沒有忽視但也不
需再三提醒與自責。

討厭那些說要被照顧的人，也許是因為內心覺得照顧人很累。
討厭那些幼稚的人，也許是因為自已覺得就是不夠成熟才不被
喜愛，所以反過來也痛恨那些口口聲聲把自已當小孩子，將責
任通通一股腦兒丟到對方身上的人。有一次，我在現場，深深
體會被拋下、被嫌惡的感覺，好像內在小孩跑了出來，他問我
為什麼我只有夠好才值得被你喜愛？我總算體會到我曾經因為
示弱而被嫌棄，所以就惡狠狠怒視內在小孩，告訴他要成熟點
那同時也埋下種子，以後都看年紀輕的人或心態幼兒化的人極
度不順眼。我將我被對待的方式，我看待我自已的方式，通通
化成我對他人要求的方式。

我突然恍然大悟，我不允許自已的我也不會允許他人。

 

在當時有很強大的悲傷，像是內在小孩的切位，那一瞬間我整個被換位。
以多大的厭惡與嫌棄在面對內在孩童，如今就有多真實的體驗到他的感受。
「原來你是這麼委屈呀！」
「對！為什麼？為什麼我只要夠好才值得被愛？」

「可是我很討厭小孩子呀！」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像你這麼幼稚，不會被喜歡的。這世上都是喜歡成熟而強大的人。」
「所以你要拋下我？」

不知怎地，我只要在團體中看見不管任何年紀，畫的圖案是小女孩，或是牌卡是小孩，
或者口口聲聲說要被呵護，想像個小BABY一樣被照顧。我就感到極端的不適與厭惡。
在JOJO老師的帶領下，我還以為要玩家族排列還是心理劇什麼的，在那個魔幻時刻，
我像是中了黃金體驗的替身能力，整個五官感覺被放大，極致體驗。過去我一直強壓
下去，敵視它的部分，如今變成再也無法克制的伊邪那美，逼得我不得不去正視我那
股沒來由的憤惡，而是站在被棄嫌的那一方。

「因為覺得你不夠好，而且大家也都覺得，所以我想丟下你，想更成熟強壯一點。」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看著他，是的，我是的。看著他，體驗被自已嫌惡的感覺，是的，原來這麼痛，這麼
想哭。曾經以為這個世界對待人的方式就是這樣，沒有人會去喜歡一個幼稚的人，誰
會？我已經分不清楚是惡性循環般，先有這樣的信念，然後創造被討厭的實相，還是
自我驗證、更加加強證明？那就像是一個猴子曾經多拿了一隻香蕉而被痛打，之後第
二隻猴子也是，從成往後他們開始以這樣前車之鑑之痛，拿來教訓後人。第三隻猴子
或是更後者可能莫名奇妙被打，問原因，只說這樣不行，聽我的就對了，因為大家都
是這麼過來的。

也許是歸因謬誤，把情感上的不順利解讀為是因為自已太幼稚而不被喜歡，也因此告
誡自已不可以有這一個面向，那樣被推開的感覺太難受，男生只能強大，不可以展現
脆弱，不要去聽什麼心理學專家或心靈毒雞湯說的，你稍稍露出一點點的脆弱，剛開
始人家可能還會通融或是覺得勉能接受，久了，多了，還是希望你有一點男子漢的樣
子，不要老是情緒敏感，哭哭啼啼，像個小孩一樣，誰受得了？也太超過了吧？於是
乎，得出一個結論，「男人終歸還是要強大才能被愛」、「把你的幼稚收起來吧！沒
有誰有義務接受。」、「脆弱一點點是可愛，再來就讓人無法忍受了，好了，不要因
為我是你的伴侶就跟我說。」

所以，當我體驗到被自已厭棄的感覺是什麼時，我真真切切感受到內在小孩的悲屈與
無助，無奈與憤怒，傷痛與沮喪。那四個小時，多半的時侯，我感到肚子不適，太陽
神經叢的不自信與抗議的眼淚，「原來我只能勇敢，原來我不夠好不夠強是不值得被
愛的。」

「沒關係的。」看著內在小男孩的滿臉淚痕。
「真的嗎？」

「我會陪著你的。」我蹲了下來，不是面對他，而是跟他一樣的角度，從他的位子看
往同一個方向，抱著他，輕聲安撫著。
「可以等等我嗎？」小男孩問。

「我會在這裡，我一直都在，我會等著你。」這一次，我已經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力
量，足夠的溫柔。
「可以嗎？我值得被愛嗎？」小男孩仍懷疑著。

「沒關係的，我們有萬古長夜，我們有無盡的當下，時間很充足，沒有問題的。一直以來
，每個階段的你，都以各種方式各自完美著。不是嗎？」我溫柔地笑著。
小男孩回報著充滿智慧的笑容，剎那間，各個片段與時光的臉譜快速交疊在他的面容一閃
而過，彷彿間，我聽到了。

「你是被深深愛著的，一直以來，一直以來都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