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學員後來回到了家中,在小冰箱上手寫留下這首新詩。
「被惡夢嚇得死去活來
尖叫聲驚動隔壁鄰居拍門詢問
夢見畏光者吸光我的血還不夠
硬生生拿十字架插入我的喉部
說我活該餓死
並將食物惡狠狠鞭甩在我的臉上
恥辱的是我仍含淚狼吞
勒索者嘲笑我叫天不應地亦不靈
不照鏡自攬是個賤民階級
自我應驗絕子絕孫凍死也沒人收屍
我哭著求饒這是聖光騎士團
施捨我們過冬前最後的存糧
含笑半步的冷暴者強行拔掉我賴以維生的
呼吸器
信誓旦旦這是我上輩子欠的血債
不斷甩了我巴掌怒吼我
不準出聲
臉上要讚嘆地帶著感恩的笑容
禮敬萬分
退而求其次
我跪地求路西法放我一條生路
一股百萬顆太陽也無法忍受的劇痛
連昏厥也是種享受
曾幾何時
我站在塔前看著天地祭拜著我
照片中的我 又平靜又疏離
」
彷彿在預告些什麼,男學員經歷了廝吼、情緒宣洩後,
胸中的鬱悶似乎緩結了一些,他去上有關說出「真心話」的
課,但很苦惱,因為他覺得講出來沒有用。周而復始的,
憂傷的情緒一直跑出來,沒有真正解決的一天,或許,這些情
緒從來不是要被解決或驅除、壓抑用的,是要用來被了解和接納
的。他很容易就被重要的他人情感勒索,他覺得他有義務去拯救
弱勢,只要對方用怪罪他的方式,就能輕易壓制住他。他知道,
他不想成為那個見死不救的人,偏偏沒有立下界線,他自已都快
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他覺得好累,好累,永遠有安撫不完的情緒,
他的情緒誰來負責?他像是在哄小孩,不斷地哄,不斷地檢討自已
,不斷被哭聲震攝住,這也繼續形成惡性循環。名副其實的,他是
真的覺得生不如死,被指責你對我不夠好、你不在乎我,往往就能像
棒球棍一樣隨隨便便就敲昏他的頭。他內在的權威也跟著跳了出來,
齊聲責罵他,不是男人,沒有擔當,你太讓我失望了!
就是這句:「你太讓我失望了。」終其一生,他始終想要獲得他心目
中最重要的權威認同,偏偏事與願違,宛如永遠追不到的夸父。他
心中再清楚不過,他太渴望他眼中的弱勢一方,可以堅強、獨立自主
,至少在經濟上。這樣就不用索取費用像是打戰一樣,為什麼不能追
求獨立?為什麼要仰人鼻息?多年後,他極力避免成為這樣的人,到
頭來,他才赫然發現,他這麼想要逃離這個可能的未來,偏偏落入當
初意想不到的局面。他終於、似乎能稍稍體會那個「他努力避開」之
人的形象,背後是怎樣心酸了。啊!現在能體諒了,那種感覺,也難
怪那重要他人會以冷嘲熱諷,覺得對方能拿出多少來貼補家用是件很
重要的事?小時侯的他,覺得怎可以這麼小氣?不夠大方?現在,他
後悔了,他終於體驗到那種苦了,原來那個人會說出這樣的話,真的
有他的苦,他的苦也是說不盡、道不完的,只是幼年的自已無法在那
個角度理解。現今的高度,他看到了,長大了,終於能了解了。原來
是這樣,對於社會上看來經濟弱勢的一方,對於家庭一向被視為勞苦
功高的一方,轉換成以後他自已對待屬於他的家庭時,形成一種可怕
的高度雷同。只是,是嘲著「過度補償」的失衡而走,他的胸口快要
暴炸了,煩惱的受不了,他的苦是不能對上言,也羞於對後輩說,比
起平輩,他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小巫見大巫。於是乎,他選的路,他只
能含著淚跪著爬完天堂路,一旁潑的冷言冷語鹽水,還有看好戲的目
光,以及「看吧!我就跟你說過了,你不聽!」的言槍語劍、槍淋彈
雨般的快攻與慢磨,傷口不斷被撥開來,往裡面始勁倒進高濃度的反
諷王水,王道般霸氣的血淋淋侵骨入蝕,難過的從來不是石頭的阻礙
或倒退從來,是求生不得的慢動作折磨.
妙的是,行刑人和觀眾,判官與加害人,全是一體,都是自已。吸血
鬼咬了狼人,像是中毒一樣狂嘔,狼人無法將吸血鬼變異,咬下去格
格不入,渾身不對勁,對方既不受影響,自已是像白痴一樣引來自我
傷害。他現在就像是日行者,卻是見不得人的那種。宛如被高處丟下
寂靜嶺裡的枯井,仰視著星空,換來的是救命繩索的嘲弄,降了下來,
偏偏不夠長。拉了上去,偏偏又故意急降,再摔個七八爛。
這一次,他是真的無法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