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日舟泊大嶝門上岸拜神》
爐香載1拜古祠前,今日輕舟泛海天。願借長風凌萬頃,莫教駭浪阻三川。
動心也學臨危坐2,濡首猶期解倒懸3。神若有靈應庇4我,片帆5飛渡水宮仙。
【題解】
本詩為七言律詩,收入《全臺詩》第壹冊。作者於清康熙41年(1702)任臺灣縣知縣,後因職務關係曾經數度來臺,此詩為渡海來臺前在廈門大嶝島停泊所作,描繪了渡海前為求平安順遂所進行的事――祭拜廟宇、天地。首聯點出當時的人、事、物、境,作者拿著香在古祠香爐前祝禱,祈願當日出海一切平順,頷聯接順著說希望風向能推波助瀾讓他順風滿篷,頸聯則祝禱不要讓驚滔駭浪阻礙了行程。末聯更透過反覆虔誠地祈禱,希望能獲得神靈的庇祐,順利通過海域抵達目的地。詩句中藉由「長風」、「萬頃」、「駭浪」與「片帆」、「飛渡」的時間、空間、具象、抽象等對比,呈現出這旅途的不易。
【作者】
陳璸(1656-1718),,字文煥,號眉川,廣東海康人。清康熙33年(1694)進士。康熙41年(1702)任臺灣縣知縣,後調任刑部,於49年(1710)再轉任福建分巡臺灣廈門道,任內重修《臺灣府志》,政績卓越,再於53年(1714)擢湖南巡撫,同年又調任福建巡府。在康熙57年(1718)卒於官。追授禮部尚書,諡清端。著有《陳清端公文集》、《陳清端詩集》等集。
【注釋】
1、載:通「再」。
2、動心也學臨危坐:動心,指內心受到驚動。危坐,正身而坐。全句謂即使內心驚恐,仍須正身而坐。
3、濡首猶期解倒懸:濡,音ㄖㄨˊ,濡首,埋頭;專心致志。倒懸,喻處境極其困苦危急。此句謂專心致志盼能解除危急的海上困境。
4、庇:音ㄅㄧˋ,護佑之意。
5、片帆:謂孤舟。
【延伸閱讀】
張湄〈大嶝門〉,《全臺詩》第貳冊。
吳玉麟〈渡海歌〉,《全臺詩》第參冊。
【賞析】
拜神儀式從此詩看來其實是一種交換儀式,「神若有靈」接著「應庇我」,沒有說出口的是「若未庇我,那必是不靈」,這是預設會失敗和落空的指控呢?還是內心早就不相信可以如此順利?「輕舟」宛如人的力量渺小,「願借長風」像是借助大自然的力量「凌萬頃」,但「駭浪阻三川」又是誰發動的?風無情、雨無情,還是人無情、天亦無情?勉強告訴自已「動心也學臨危坐」,是否是在無可奈何下的「解倒懸」?就連「濡首」的專心致志也是在交換條件下的預期「解除危急的海上困境」,換言之,若無用,何需多此一舉?但若有用,大自然豈不是淪為人力可任意操控的?神靈庇我、臨危解懸,若是用外在現象來衡量天地有無靈驗,那必是本末倒置。重點從不在於「片帆飛渡水宮仙」(這也可以前後對照「爐香載拜古祠前」,終是有所求)的應驗與否。是境轉,心不轉,非以境轉心,境是隨心而轉,並非落入外境,心情起伏。倒也不是不痛不癢、麻木不仁,或上或下,或風平或狂風,終究會過去,就像在颱風之中有個寧靜的颱風眼一樣。大風大浪裡,「安心」是唯一能做的,這才是真正的拜香,拜心中的那一柱香。不是等到浪靜之後才心安,是因為心安,外在風風雨雨也不再那麼可怕了。
如此一來,何需求神拜佛?等拜雨停過後,才來安心,那終是心隨境轉,依靠外緣而定。人生的不順,人生之舟的翻覆,人生之海的不平,全是心海的投射。在狂風暴雨之中,還要如如不動,或許一時之間無法如此鎮靜,但出戲入戲保持覺察,能做多少算多少,才是安定心海浮沉的妙方。
那絕非出海前的不斷焚香或上岸後酬神謝禮所能換來的,萬一不如已意,是否要撤下香案?是否從此不再禮讚?以結果而論,去判斷神佛有無應驗,像極了要不到糖吃的小海,我們把神靈當成自動販賣機,我投下十元硬幣,祢就是要給我想要的飲料。神明變成了我們的便利商店了嗎?誰會求不順利、不平安?人人皆有所求,求圓滿、求美好,萬一不如神燈精靈般的許願成真,就說這神仙不靈,這不是很好笑嗎?倒也不是明明很害怕還要假惺惺自欺欺人說「這世界很美好、一切都是幻象」,心中的安寧與否是裝不出來的,用力地裝鎮靜、努力叫大家不要慌亂、不斷重覆唱誦催眠自已般的禱詞,背後是種不信任。因為懷疑、因為不夠有信心,才會如此用力,否則,誰會告知自我「我相信我明天一覺睡醒,太陽仍會昇起?」除非是世界末日或是天地異變,沒有人或很少人會在睡前這樣自我催眠,但我們從不懷疑,我明早醒來,太陽會不會不見?又為什麼會祈許風暴會過去?不就正因為當時很難熬或是想方設法避免這情境發生?真的這麼對天地有信心、真的如此相信自已的心,就不會那麼用力地催眠自已「明天會更好」。太過用力的禱告,更是充分說明了其實內在很害怕,所以才需要這些外在儀式。
我們每走一步,都不會告訴自已的身體,我現在要走路了,我要抬起我的腿,下一步,我相信大地不會突然裂開,我相信一切安好,我堅信我的血液與神經、骨頭與肌肉都會運作正常。如果步步為營也就步步驚心,那這一步永遠跨不出去,每天都在計算這一步安不安全。通常會這麼努力走每一步,不是曾經受過傷,正在復健。就是誇張式地對未來危險的想像投射!我們這麼自然地行走,輕鬆不費力,也才能走得遠、走得久、走得穩。這是對內在的信心、對身體的信任。連「說服自已要去相信」都不必,就自然而然,因為這才是真正的信心。身體才是最需尊重的廟。這也是神奇之道。運用在行走江湖或待人處世上也一樣,只有當我們有所失、有所求、有所疑時,才會不斷擔心每個明天,而沒有好好活在當下。記住當下是威力之點,與其放大焦點著重在「未來可能的風險」不如集中頻率在「一切都會沒問題」的實相上。
那不是站在高樓大喊我們要樂觀堅強的傻大姐式呼喊,也不是刻意摀起耳朵不聽人間的苦難,是知道有危險的可能性沒錯,但那僅僅是其中的版本,過份專注在可能的風不平、浪不靜之上,進而去祈禱神佛祐我,並不會比較有道德。可能內在有個核心信念,未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所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再加上「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的衛星信念(一種以核心信念為主軸的副掛式信念)創造出萬頃駭浪的驚心動魄場景,借此可以顯現自已的努力或是突顯神力的庇祐之類的。何需如此?預期苦難,並不對靈魂比較有益,受苦的唯一好處是「停止受苦,知道不必刻意找罪受」。更進一步,找到自已的安心點,立基點,暴雨狂風之中,也能心安。當下該怎樣就怎樣,是害怕就害怕,是疑惑就疑惑,不想堅強就不想堅強,想哭就哭,無條件地接納自已。
能這樣做,才是真正的臣服,才是對內我的那尊神禮拜。接納心海翻騰,它來了,它去了,如來如去,面對它、接納它、穿越它,但不迎也不拒。不刻意找苦受,但來了也不急於對抗。那風雨終將過去,因為此時此刻,接納自已一切感受,正因接納,相信同步性,力量就會浮現。經過此理解階段,「相信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才是真切的神喻。不是求平安、求富貴,誰不想?也不是拿來檢視自已的道行或是論斷神明的功力,是去覺察自已的信念。不管神明有沒有靈驗,有沒有符合我的祈求,重點是我的「心」。境遇不重要,怎樣詮釋、怎樣的態度、怎樣的心才是重點。臨危之際,心若波動如何?求神求佛?不是不可以,但若失卻本心,終是事倍功半。是回歸自已內在的清明,這看似打高空彈,卻是最強而有力的安心之道。我看著我當下的心浪起伏,我如大海般接納心雨、心潮,浪來了、浪去了,雨下來、雨停了。然後聽從內在的聲音,順著當下的直覺,配合理性之道,同時性會告讓我們答案。在每個當下,該知道的就會怎知道,宇宙會告訴我們該怎做,問題是我們願不願意聽?還是誤以為這是心魔?是小我?過度自大固不可,不信自已而迷信偶象也非王道。我的心音怎知是正確的?我怎知當下的衝動是好是壞?不用理智判斷怎行?會不會判斷有誤?還是不要相信自已好了?
美其名交給神,我只是神的管道,但暗含了「我不想負責任」、「我是無力的」,是種假謙虛,也是最高傲的自大。因為一即一切,部分排斥全體,拒絕認同為造物者的外化,等同於否定了自身的神聖性也是種缷責.然後落入了「崇拜偶象」(迷失自我、無力感、價值感低落)的惡性循環。事事求神不等於臣服,只是種精神上的懶惰,這並不意昧凡事親力親為,不需神助。而是認清「不二性」,這分別心是幻相,區隔是假的。否定自已就是否定一切萬有。找回自已的力量,就會明白,神堂上被拜的是誰?是自已。誰在聽祈禱?又是誰在回應?誰是中間人?誰是那祈言?看到這個,終將明瞭,拜神不在外面,神奇之道從不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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