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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詞雲英

 

天南1淪落感年華,寶美樓中醉綺霞2

底事3雲英還未嫁4,相逢羞殺5故園花。

 

【題解】

    本詩為七言絕句,載於《風月報》。寶美樓,日治時期臺南最著名的青樓、酒家,位於府城西門町,即今天的西門路、民族路交叉口的西門圓環西南角,現為私人住宅,享有當時號稱「北有江山樓,南有寶美樓」的盛譽,臺南府城當時尚有廣陞樓、南華樓、松金樓等知名酒樓。寶美樓曾出現王香禪這位聞名全臺的青樓才女,昭和9 年(1934)寶美樓改建為現代建築,樓高4 層,氣派又藝術,為當時臺南府城地標之一,直到1970 年代,寶美樓始終是臺南地區達官貴人的社交場所,和文人雅士找尋靈感的溫柔鄉,「南社」諸詩人、名人許丙丁、文學家葉石濤、畫家郭柏川等府城文藝名家,皆曾是「寶美樓」的常客。寶美樓名妓有王香禪、小紅、艷紅、雲英…等,本詩作者曾經常常出入寶美樓,為名妓雲英的恩客,想必當年曾經互有承諾與約定,但詩人沒有兌現,只當作場面話說而已,多年以後再見雲英年華流逝,仍操舊業,尚未贖身從良,兩人相見時氣氛尷尬,讓雲英無地自容,頗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之嘆。

 

【作者】

    林夢梅(? - ?),本名林銀城,筆名夢梅,日治時期臺北人,瀛社、鷺洲吟社社員,詩作常刊登於《臺灣日日新報》、《風月報》、《南方》,多為社課、擊缽之作,作品目錄詳見黃美娥編著《日治時期臺北地區文學作品目錄》(臺北市文獻會,2003 年),〈花詞〉共有十首,刊登於《風月報》62 期(1938 4 15 日)。在昭和8年(1933)《瀛洲詩集》中收錄285 人的七言聯吟句,其中林銀城之句為「老來詩酒便開顏」,見其風流。

 

【注釋】

1. 天南:指遙遠的南方,此指這位淪落在臺南寶美樓的名花。

2. 醉綺霞:綺霞,指妓女們臉上的彩妝,借代為美麗的青樓女子。此謂沉迷於青樓女子的溫柔鄉。

3. 底事:何事,江南口頭慣用語。

4. 雲英還未嫁:雲英,原指唐代鍾陵著名歌姬。雲英未嫁,典出唐代羅隱〈嘲鍾陵妓雲英〉:「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泛指歌女或成年未嫁的女子。此謂為何寶美樓的雲英尚未接受別人的贖身從良,仍操舊業,難道是在等我嗎?

5. 羞殺:極為尷尬。

 

【延伸閱讀】

1. 施士洁〈桂華妝閣題詞為藍鑄生作〉十首之四,《全臺詩》第拾貳冊。

2. 傅錫祺〈臺中竹枝詞〉,《全臺詩》第貳拾壹冊。

3. 莊長命〈老妓無〉,《全臺詩》第貳拾冊。

 

【賞析】:

雲英未嫁,究竟所為何事?當恩客這看似好心的詢問發出之時,也明指對女人年華老去的喟嘆吧!醉綺霞的詩社社員,再次相見極為尷尬,妳怎還沒從良?難道是在等我?詩人莫非是在懺悔?可是當初若未兌現承諾,那到後來,年紀愈大,名花贖身的可能性豈非愈小?是否是一種對自我缷責的說法?把責任轉嫁給他人?卻迴避了為什麼作者沒有信守承諾?可能是有承諾的,恩客卻終是因各種因素而逢場作戲。這尬尷該是多麼百感交集?歌女、舞女、妓女這些行業都是為了滿足男性霸權、父權主義而生,到頭來就連要脫出這場域都被套上「從良」一詞,擺明了再怎樣是當紅的紅牌也不過是「不良」的。對於雄性來說,有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附庸風雅,吟詩作對,上酒館,進青樓,興緻一來,輕易許下「帶妳走」的諾言,夢醒時分,酒醒過後,一夜風流,沒有兌現的支票也無可奈何,就像時間線性逝去的必然。只能往前走,無法回頭,可是總會難免回想過去,或許在當時曾有一剎那是真誠的,可是也只是那一瞬間吧!今昔對比,時間會說話,實相為大,現況就是最好的證據。作者在這,青樓才女仍走不出去,再多的抱歉(如果有的話)或回溯都是枉然,終究沒有人救贖得了任何人。

「華」、「霞」、「嫁」、「花」的押韻,嘴巴張開的發聲,不就像極了欲言又止?像是名妓想喊些什麼卻是徒勞,像是文人雅士的信口狂言終淪為沉默。戲劇般的張力,韻尾韻意無窮卻又嘎然而止,只能斷在這裡卻又像是在空洞的空谷餘音不止。但終究還是走不下去了,一夜過後,這一夜就像過往的數夜一樣,滿足了欲望,可以走的灑脫而去,走不掉的只能夜夜等待。花終謝,華不再,婚嫁笑個笑話,人堪比晚霞。「未嫁」成為「無法嫁出」的不言而喻,用疑問句來掩飾尬尷不已,用質問的語氣化解幾乎要成為肯定句的必然未來。女人的青春,是寶,是美,才華與年華,誰能流芳百世,再清楚不過。是所託非人而重操舊業也好,是等不到光明而深陷黑暗也罷!是自已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無條件愛自已也好,是退無可退、別無它法也罷。大家都知道,那潛規則,終究是一時興起,

遊戲般的態度,想要認真負責的人變成稀世珍寶。在這個場合,眾人心知肚明,但是否曾有問心無愧的真誠?在許下承諾的時刻,恩客是抱著「施恩」與「憐憫」的角度,還是為了消化自已的罪惡感?壯大自已的恩義?滿足男人的虛榮心?

 從天堂到地獄,從年輕到年老,從醉夢到清醒,從信約到失信,從待嫁到未嫁(無法也無緣),這個相逢竟成了謊言的應驗時機,「羞殺」至極的那一照面,詩人想要殺掉的是曾許下誓言的昔日自已?還是又想輕易許諾的現在自已?借由「底事雲英還未嫁」?想必是期待有人接棒,一來替自已承擔責任、化解不安,二來眼前有個歸宿,不論好壞,終是有個結果。這樣的關心,不如不問,眼下的狀態,就是最好的證明,沒有就是沒有,如果有,就不會在這酒家了!既然沒有嫁,都到這時侯了,又必問?有時,關心是問;有時,關心是不問。名妓們會不會寧可達官貴人們不要問,這是多餘的,這是殘忍的,這叫她們情何以堪?如何自處?這變得是刺探?是嘲諷?是多此一舉?是情緒的引爆點?是雙刃劍?有人會心甘情願一直待在溫柔鄉接客的嗎?就算有,也是種被現實逼迫的無奈妥協吧?也許會有強顏歡笑,也會有死心寂然者,甘脆自欺欺人是樂在當下、享受一切的。但多少還是

會抱著「被拯救」的美夢吧?

    只是期待過度,太依賴外力的介入,會不會很容易成為一場空?自已贖自已,也許很困難,也許走不了,也許出去後又回來,也許擔心在外面被嫌棄甘脆不出去,但真正也最重要的一點是沒有人可以救得了一個一心不想被救的人!再強的手術也無法挽回一個一心不想活的人。這也是為什麼天助自助者,一個想自救的人,下定決定,一定會找到契機,沒有轉機,也會自已去努力創造生機。總是會有辦法的,總是會有的,不過,讀者終非當事人,講來輕鬆愜意,會不會只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淡然與故作清高和假好心的疏離?與其是寫尋芳客與名妓的故事,不如說賞詩者在這中間看見自已在生命的為難,處世間的兩難,曾經想要兌現的承諾,想要實現的夢想。我們是否也有很多理由?時機不對!等不到人!我老了!是別人的錯!到頭來,我們一等再等,卻再也沒有出走的一天。說走就走會如何?當功成名就成為拖延的藉口,年華老去之時,不就更有理由說不是我不想,是現在也無能為力了?不如說是興緻沒了、火花沒了、衝動消失了,但這太難堪,所以就反問對方,「妳怎還不嫁?」這難保沒有任何一絲絲責怪的意思,更多的是內我跳出來的自我對話,高我在透過這詩、這故事、這雙方際遇來演出一場戲給小我看,什麼時侯你才要實想夢想?等年紀大了?想走的人,想帶人走的人,兩者到了終點,還是都沒走。我們在人生中,給自已停滯與不出發的藉口不也正像極了這境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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