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onai vasu borragus-胡愛晏(WHOIAM)

楊廷理《登員山》

莫訝員山小

龜山許並肩，

千尋壓海浪，

一撮鎖溪煙。

蟠際真隨地，

安排本任天。

披荊舒倦眼，

吟望好平田。

有小字為首句，有一撮為中繼，這個「訝」字被「壓」了下來。是一口氣也是大自然的聲勢，然後在這個動彈不得的當下，看似無法回天的逆境，雖然形勢上的不如人或者難以為繼，卻在換了視野後瞥見原來「龜山並肩」的寬闊與加持，把它這樣子的解讀有助於破除「小」的執迷與盲點。而這個盲點與視覺上死角、心靈上的死寂角落，由千歸一，由海入溪，由浪隨地，「本任天」破空乘風、踏浪而去，令人忍不住拍案叫絕，又舒又好，何嘗不可？好一句「本任天」，有「本」，有「任」，有「天」道盡了細微到率性，任逍遙到界線，界限又到無界的天上天、天外天意象。這些古典詩用字精練，以山川大地為文字載具，以海洋天空為文思畫布，豈止登了員山？還圓融了這人山、心山、阻礙之山。

整首詩很簡單，可是意象卻很濃厚。「小」字對上「千」字，「小」字又與「一」呼應。這個「一」字學問可大了，即可以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基點，也可以是一切即一的最大點。「一」可大可小，是最根本的微點，第一個有意義的計算之數起點，也可以是回歸合一、包含太一的最大點，這是所有的部分總和也無法超越的「極大點」。又像是黑洞吞蝕一切，卻也是白洞吐出一切的大霹靂點。這個「一」加上一橫就變成了「天」字。在天的底下是地字，天與地相對，天與地之間還有個海，寫海又寫山，整個大千世界都寫盡了，小小的登員山卻像麻雀的五臟六腑一樣無所不包。

用一句「安排本任天」像是無奈的宿命卻也是放鬆、自在、看破、想通、徹悟的無入而不自得，無為樂觀論。那怕是「千尋壓海浪」或是「龜山許背肩」，這樣的氣勢，有著「員山小」與」「一溪煙」的由小而大卻又略帶卑微感。可是這是本真的還樸，如同舒眠的午後，休閒自在的田野風光。「好」「平」「望」「吟」「真」「安」「舒」「隨」等等正面的、輕鬆的、舒適的字眼對比「千」「尋」「荊」「倦」「鎖」「撮」「訝」「壓」等是消極的、負面的、沉重的字眼，由影轉光，由明入暗，由內而外，又由外而內的回歸。

「莫訝員山小」先用個提示，提醒不要驚訝，員山這麼小。這個用答案代表了問題，用先否定再肯定的開頭法，讓人期待接下來會有怎樣的接承，畢竟已先提出了這個「莫」字，那就代表你要說服我，如果不能

說服別人，那只能留下「既訝且異」的認輸。可是話鋒一轉隨即代入了「龜山許並肩」，用同類來襯托，卻不是紅花比綠葉或是自相殘殺式的你大我小，而是相得益彰得更見其大，這是一個很美好的正面加乘印象，而這個「小」到「並」，轉入視覺上的放大與加量效果氛團後來了一句「千尋壓海浪」，非常有魄力，非常美的一個轉折，又是相映又是拉開，暗藏了天地之間這個能技壓海浪的還會有誰？還能有誰？有何物的終極反思。

然後由「千」到「一」，又像是小到大到小的三段反覆、折返的微妙哲喻。「一撮鎖溪煙」，這個隱隱約約的煙呀！有點霧霧的感覺或是整個頭緒還不太清楚的象徵，又可以聯想荒郊野外的一線生機，有種燃起希望之火的大自然投射，果然由「鎖」帶出了「真」的詩眼，「蟠際真隨地」，隨地呀隨地，

地是踏實，地是安穩，地是承載，地是負重，地是孕蘊，地是成長，不如無入而不自得吧！反正「安排本任天」，這樣一個可結尾的斷點，又有點意猶未盡，雖然很淺白的一句話，可是還是加上了「披荊舒倦眼」很像是畫蛇添足，卻在仔細一瞧後驚為「畫龍點睛」的開光之作、神來一筆。並再補上「吟望好平田」完美的句點。

把整首詩簡單看作詩人的舞文弄墨，隨手寫的小詩，那也僅此而已。進入了他的「登員山」世界，那個登的動作竟像是在不遠處一直持續著，並非殘酷地一直搬運著石頭上山式的地獄無間惡夢而是很喜悅、很覺醒、很開悟的那種法喜、禪悅，真的有人在平行時空持續登著那座山也說不定呢！當年詩人的體悟，在多

年以後竟一樣光彩體人，透過文字的保存，詩境與詩意全數留了下來，還將持續發酵著，隨著讀者與評者的沉澱與共襄盛舉，這道菜更誘人，這鍋好湯更多料，這瓶酒不變調而是更香更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