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愛詩網「大家來讀台灣古典詩」部落格文學獎讀詩六首之六:

戰爭篇(三)豬口安喜的「搜索犬有引,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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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犬有引,三首

 

作者:豬口安喜

2014 戰爭與災異/戰爭

(僚友飯島若1承官命,訓練洋種獵犬,十有餘頭,名曰搜索犬。今茲十月六日,臺中廳設隘2於檜樹山,進攻眉蚋蕃。土蕃猖獗,據險頑抗,榛莽蒙密,難知其伏處,夜分月色如畫,君便嗾6所馴三犬縱諸林篝之中,少焉吠聲狺狺7而起,眾縱聲突進,認草藔十餘於山之陰8,蓋土蕃結而為巢也。榾突9火未燼,釜中飯尚暖,器皿狼籍,有貯粟十餘石,狼狽遁竄之狀,可以想見矣。此奇捷犬之功也,而犬之功,若之功也。賦此贈焉。)

東指西麾從號令,倏10偵有伏吠聲聲。

      蕃奴膽破爭奔逸,犬也汗青可勒名。(其一)

 

檜樹山頭盡銳攻,從軍三犬奏奇功。

           大牢幾臠11恩猶淺,須鑽頸鐶12報效忠。(其二)

 

齧趙靈獒13聽指呼,豈將荒誕貶槃瓠14

      隨時賞罰無愆信15,進退由來自在吾。(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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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本組詩為七言絕句三首,載於《臺灣日日新報》,明治44年(1911)11月15日,3版。本組作品,記錄五年理蕃計畫期間,在討伐「眉肉蕃」的戰役中,日警訓練警犬作為搜敵之用的事例。
        透過詩作,作者大力讚揚搜索犬對於戰爭的助益,認為犬隻聽話聰慧,進退有度,立下的功勞足以留名戰史。此外,作者在序文中,對戰局的開展,即由縱狗搜索到奇襲蕃社等過程的描寫,相當的傳神,獨立來看,也是一篇精彩的戰陣筆記,實況記錄了日本軍警如何鎮壓臺灣山地的記憶片段。

【作者】

豬口安喜(1864-?),字葆真,號鳳庵,日本福岡縣人。師事宮本竹瓊,專研漢學。1895年來臺,歷任臺灣總督府雇員、臺中縣埔里社巡查、基隆廳警察官、臺北廳警部兼任民政部蕃務本署勤務等,大正7年(1918)之後辭去警察職務。昭和4年(1929)與久保天隨、尾崎秀真等共同擔任「臺灣總督府史料編纂會」編纂委員,合編《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至今仍為臺灣日治時期珍貴史料。其漢詩作品主要見諸《臺灣日日新報》、《臺南新報》、《詩報》與《臺灣時報》等。大正15年(1926)11月,日本漢學家國分青厓訪臺,新任總督上山滿之進邀請臺、日漢詩人於總督府舉行詩會,會後作品便由豬口安喜編輯成《東閣唱和集》,並於隔年出版。

【注釋】

  1. 1.     飯島若:即飯島幹太郎,1911年時,擔任蕃務本署調查課通譯兼警部。
  2. 2.     隘:指隘勇線,由隘勇監督所、隘勇分遣所、隘寮所組成,用以封鎖原住民族的防衛戰線。
  3. 3.     眉蚋蕃:為バイバラ(Baibara)蕃之漢譯,也常譯為「眉肉番」。美巴拉、眉加蠟、眉加蚋等譯音也散見於文獻,泛指北港溪上游沿岸、眉原山以南的泰雅族群。
  4. 4.     榛莽:雜亂叢生的草木。
  5. 5.     夜分:夜半。
  6. 6.     嗾:口中發出聲音來指揮狗群。
  7. 7.     狺狺:音ㄧㄣˊ,犬吠聲。
  8. 8.     山之陰:山朝北方的一側。
  9. 9.     榾突:亦作「榾柮」,木柴塊或樹根疙瘩,可代炭燃火用。

10.倏:犬疾行貌,引申為疾速。

11.大牢幾臠:大牢,亦作「太牢」,即牛。臠,本指切成塊狀的魚肉,後引申為量詞,用於塊狀的肉類。大牢幾臠,幾塊牛肉。

12.鑽頸鐶:在狗項圈上裝飾鑽石。

13.齧趙靈獒:《史記》記載,晉靈公欲殺趙盾,遂設宴召趙盾入宮,並縱獒犬咬殺趙盾,後趙盾蒙救脫逃。此處以撲咬趙盾的獒犬,比喻聽從命令的搜索犬。又,「獒」字,原刊誤作「熬」,語意不通,今改之。

14.槃瓠:神話中的犬神。《後漢書‧南蠻傳》記載,上古帝嚳之時,有老婦得耳疾,挑開創口,發現一個繭,後來繭化為犬,命名槃瓠。後槃瓠助帝嚳戰勝敵人,帝嚳賜其少女,生下六男六女,成為南蠻民族的始祖。

15.愆信:違背信用。

【延伸閱讀】

  1. 1.     陳友鶴〈軍用犬〉,《詩報》第81期,昭和9年(1934)5月15日,頁16。
  2. 2.     鄭鷹秋〈軍用犬〉,《詩報》第188期,昭和13年(1938)11月3日,頁8。
  3. 3.     林清敦〈軍用鳩〉,《詩報》第140期,昭和11年(1936)11月2日,頁8。

(張明權)

http://ipoem.nmtl.gov.tw/Topmenu/Topmenu_PoemSearchOverViewContent?CatID=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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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共2731字

    古今中外關於犬的崇拜,據動物學家「德斯蒙德‧莫里斯」研究指出:歷史上最古老的共生伙伴就是狗,同時狗也是人類最早馴養的家畜。《說文解字》解釋:「狗,孔子曰:狗,叩也,叩氣吠以守,從犬句聲」,「犬,狗之懸蹄者也,象形」在臺灣省政府發行的《臺灣月刊》95年4月號「臺灣的狗崇拜」一文中,簡榮聰指出:「漢文化的狗崇拜,已脫離了「狗圖騰」原始古老文化範圍,而成為以「人或民族」為中心的評價系統,其價值觀定位在「狗的靈性如人」,與「忠義」於主人的標竿。狗之靈性如人與忠義節操感動人類,從而使臺灣漢族先民與漢化已深的朝廷肯定忠狗義犬,進而崇拜祂。一方面也由於先民傳統的以狗參與軍警的巡狩、守衛、打仗,因此產生了「七將軍、忠義公、義犬公、義犬將軍」等同人類之神靈信仰,證明先民傳統文化的「泛靈信仰」,是萬物皆有靈的「齊物論」,而無「人尊物卑」的心理。而臺灣的狗神信仰,都產於移墾的清代社會,治安不良與民間的傳統習俗,都直接間接影響形成「狗神」信仰的建立與賡續、推廣。最重要的是,臺灣狗神信仰的存在,代表臺灣深層文化敬(喜)愛動物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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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指西麾從號令」,帶出空間的視覺感與中心主旨「聽號令」,這裡隱藏了人聲與犬聲,在「倏偵有伏吠聲聲」得到呼應,更有第三種聲音(或驚呼?或哭喊?或哀叫?或殺伐聲)的若有似無,緊拉著 「蕃奴膽破爭奔逸」的逃竄景像使人感受當時緊張氣氛,令人玩味的是雖稱蕃為「奴」,但這些犬不也是嗎?結束一句「犬也汗青可勒名」給人好氣又好笑的突兀感隱藏在正經八百的嚴肅之中。再者 「檜樹山頭盡銳攻」點出現場地理環境,帶出「從軍三犬奏奇功」,連「大牢幾臠」都還嫌「恩猶淺」,甚至「須鑽頸鐶」才能報其效忠之心。「銳」、「奇」、「大」、「鑽」等極端或頂級的物品或形容,都是為了襯托忠犬之功,「大」對應著「淺」,「頭」呼應著「頸」,儘管如此犒賞「鑽頸鐶」別忘了還是個「頸鐶」套在脖子上,這還算是自由嗎?體制下的獎賞、強制下的賞罰,誰才是真正最不自由的?以「齧趙靈獒」、「槃瓠」等用典,好像讓犬之地位更其來有自、古今皆然,說穿了也是因應著訓練者的期待,任務至上。到是最後自由進退、來去自在的還會剩下是誰?還能是誰?是餵養者?是追趕者?是被獵殺者?是執行者?又或是寫詩者?觀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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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詩「進退由來自在吾」最終指向的是我想說的話,這是期許也是本來面目。從愛詩網這幾年的選詩主題由「山海」經「飲食」到「戰爭與災異」,悠遊山川大海,飲食自由,最後穿梭交戰、鬥爭、天災、變異的無入而不自得,是我選這詩的主因。這也是2014年大家來讀古典詩我挑選的六詩之結,戰爭三詩與災異三詩,以災異開始,以戰爭結束。依序分別為災異篇第一解:陳維英「七月大旱保安宮禱雨立應」,第二論謝汝銓的「戊寅(1938)仲春八日午後一時,頃忽起暴風,力猛勢疾,損屋害稼,賦詩記之」,第三小結黃水沛的「爆竹會社觀燒」;戰爭篇首談木桂的「燈火管制.二首」,二釋李若琳的「防番」,三析豬口安喜的「搜索犬有引,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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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安排,先說「災異始,戰爭結」,天災變異非人為,先談較好談,其次以天為始,以地為終,地上人為的戰鬥與爭伐,期許有結束的一天故以此為末。再論這二組各三篇,「雨立應」是喜劇,是好的結局,以此為破題欲沖淡哀鴻遍野的群詩圖像,也算以一為基,盼一生二,二生三,一應俱全也一一呼應。第二是有關風災,接在雨之後,風雨交加,又帶出第三篇的「爆竹」,這風與火相會,是火上加油、是禍不單行?或是風夠大、夠強的話,何嘗不可能將小火吹滅?這個「爆竹會社觀燒」實為人禍,人引起的災異,算不上由天災引來的雷電失火,所以也將他放在解詩之末,算是「災異」篇的小結,不論讀詩與讀「讀詩」的人是否依賞詩者預期安排順序而解,總是有個序位。然後到了「戰爭篇」,燈火照明是為始,防番二轉,搜索犬有引三首排最後。前者有照世明燈之期許(那怕在一片黑暗中),接著敵我二分、異我之別的「防番」,終末以搜索犬有引三首(剛好對應排第三)的「進退自在」作結,是許、是願、是盼、是千回迴盪。

    豬口安喜的「搜索犬有引,三首」,儘管是翻譯後的中文名,豬與犬相對,安喜之意是質疑?是期許?平安、自在、喜樂或安能歡喜?巧妙的呼應著些什麼,第一則先從東指西糜開始,強調「從號令」,聲聲吠點明是何物,也切應主旨。不忘宛如歌功頌德的「蕃奴膽破爭奔逸」,那「奔」字用得極妙,是否藏個犬字?而「人」又在「大」字之中,加上一點又成為「犬」 ,人的地位何在?人不如狗?狗的功勞還大到足以留名青史呢!第二則挑明地勢、戰況,三犬奏奇功似乎可聽見當時的吠叫聲,幾塊牛肉獎賞還不夠,甚至甘脆在頸圈上鑲鑽好了,這到底是為人的滿足與虛榮吧?強調這樣的報忠(回報其忠心)不免令人聯想是否暗示投降效忠的回報比抵抗好得多了。搜索犬、犬神的傳說雖是用典,但還是讚揚其忠信部分,令人感慨萬千的是究竟是人還是狗能「進退由來自在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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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索犬進退有度,叫人想起國外報導,搜救犬找不到生還者甚至還要救難人員假裝傷患被找到,以鼓勵之。只不過這時的搜索犬更像是緝毒犬抓拿犯人之流,日軍以此鎮壓北港溪上游沿岸、眉原山以南的泰雅族群用。如此稱讚著搜索犬的功勞,會不會暗喻著要當時的被統治者乖乖如犬聽話,才有賞?狗都這麼忠誠,何況人?不能說沒有這可能性,只是被工具化的色彩抹上厚厚一層層的賞罰機制觀。躲著的人、藏著的地方,被搜索犬突破,牠有牛肉可吃、有鑽石頸圈,只因忠的對象是掌權者。那對比被討伐的一方,使人不勝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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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有牛肉、有鑽鑲,是人的話,不自由,又何用?除非自願當「走狗」,豬口安喜以讚揚稱許的姿態寫搜索犬,應無反諷,卻總叫讀詩者忍不住聯想真正的自由何在?總歸一句,「心的自在」吧!當下萬境萬物再怎變化,或是防空、或是爆竹、或是風災、或是旱災、或是大雨、或是戰爭、或是一片黑暗、或是狗追來了,這個情境變化可四海皆準的不變法則就是「心」,以之因應天災人禍、戰爭災異,處之泰然、處變不驚,無入而不自在,就連「不自在」的本身也坦然接納之,接納自已的不自在與害怕,這份坦然就會帶領你我走向大自在。說來容易,或許在那當下,真正情況發生,事情遇到了,我們還能有幾分鎮定與冷靜?或哭或笑、或奔或逃、或棄或守、或暗或明又何妨?接納當下一切反應與狀態,接納了才能超越、才能突破、才能有所轉化。就算「不接納」也先對接納那「不接納」的心,雨來了、雨停了、爆炸了、火滅了、風來了、風去了、戰亂來來去去,如何自在?如何應對?如何自處?天災變異、人禍戰爭種種一切的答案,如此而已,與自已同在、活在當下,哭就哭、笑就笑、怕就怕、想躲就躲,然後終會有哭夠的一天、不再怕也無處可躲的時刻,此時此刻就該起身、轉向、面對。在戰場上、在暗夜裡、在會社觀燒旁、在大雨中、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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