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龍目井感賦百韻》陳肇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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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披縣圖經,
龍目稱幽奇。
抱此一十年,
欲見更無期。
甲寅春三月,
往教海之涯。
因與龍目近,
遂起觀泉思。
攜筇招野叟,
道我與前馳。
靡靡踰阡陌,
數里無煙炊。
榛莽積碎瓦,
頹垣壓茅茨。
十室無一存,
存者唯石基。
彳亍到井陘,
蕭瑟尤堪悲。
兩目復何有,
一水空清漪。
熒熒澗中石,
毿毿井中菭。
草花黃白色,
不辨薋菉葹。
維時日亭午,
我行頗倦疲。
披襟席地坐,
對叟發長噫:

我昔按圖經,
龍目不似茲。
得毋人好事,
好景憑意摛。
野叟聞之泣,
抆淚煎致辭:

伊昔稱樂土,
俯仰皆有資。
所賴賢父母,
寬猛政並施。
夜眠少閉戶,
年凶不啼饑。
堂堂楊明公,
版築相地宜。
城建三十載,
黎庶無猜疑。
漳泉若家室,
出入相怡怡。
雞黍羅盤錯,
醇醪滿缶巵。
臘蜡常酬酢,
秋冬有餽遺。
爾時雙龍目,
夾井大如箕。
泠泠噴其下,
清冽甘如飴。
前面栽修竹,
後面植芳籬。
十步一華屋,
五步一茅籬。
禽鳥鳴春夏,
花果色參差。
種種好光景,
顧盼解人頤。
嗣後太平日,
文武多恬凞。
黠吏若狨鬼,
健役如虎貔。
道逢剽劫賊,
搖手謝不知。
肩輿下蔀屋,
凜凜生威儀。
從行六七人,
沿路索朱提。
更誘愚頑輩,
鷸蚌互相持。
就中享漁利,
生死兩瑕疵。
死者臥沙礫,
生者受鞭箠。
黔婁殺黎首,
倚頓遭羈縻。
一紙縣官帖,
十戶中人資。
因之昇平民,
漸漸相凌欺。
或以眾暴寡,
弱肉強食之;
或以貧虐富,
攘奪耕田犧。
以此積習久,
氣類判蚩蚩。
一人搆其釁,
千百持械隨。
甥舅為仇敵,
鄉里相爛糜。
村莊縱燎火,
田園罷耘耒。
所爭非城野,
殺人以為嬉。
遺禍及泉石,
阿護神不支。
健兒持刀來,
僉謂龍在斯。
長繩曳之走,
斫碎如蛤蜊。
邇來又十載,
人情更險巇。
得失起雞蟲,
殺戮到妻兒。
發塚拋骸骨,
剖腹吞心脾。
浮雲淡白日,
十里無人窺。
去歲東螺人,
溝洫角雄雌。
風波平地起,
砲礮聲如雷。
逃遁或不及,
怯命飽豾貙。
而我六旬叟,
奔走筋力羸。
亦復攜童孫,
馳騁效騧驪。
衣服置畛隰,
農具去路岐。
倉卒離鄉井,
狼狽依山陲。
渴飲澗中水,
饑餐山上葵。
隆冬寒氣裂,
妻子服綌絺。
中夜仰天臥,
颯颯悲風吹。
起視故閭里,
曖曖見竿旗。
涼月照荒野,
白骨何纍纍。
今春干戈息,
花草無芳蕤。
歸來見空壁,
膏血猶淋漓。
房屋既蕩盡,
竹木無條枝。
冽彼山下泉,
沙淤塞流澌。
荷鍤一為鑿,
涓滴始漣洏。
君今睹灰燼,
慎勿古人嗤。
古人原不詐,
先生來則遲。
我聽此言罷,
嗚咽淚雙垂。
昔聞漢成帝,
北宮流漫瀰;
又聞鬱林郡,
涸澤兆癃罷。
由來古靈井,
氣數關盛衰。
此井豈其然,
零落人所為。
臺陽古荒服,
滄桑無定時。
自入版圖後,
二百年有奇。
五方錯雜處,
王化所難治。
太守自廉潔,
縣令自仁慈。
哀哀爾漳泉,
災害實自貽。
東家持戈挺,
西家列矛鍦。
爾燬我田屋,
我奪爾膏脂。
均之一自殺,
相去不毫釐。
我願爾父兄,
子弟戒循規;
更願爾鄉黨,
仁義相切偲。
乾坤有剝復,
日月有盈虧。
苟能推心腹,
四海皆塤箎。
百歲永無患,
福祿天爾綏。
何必憤失所,
喋喋相謷訾。
我志托山水,
我心念瘡痍。
先憂而後樂,
此語本吾師。
區區一井間,
何足繫安危!
所嗟填壑者,
十稔兩流離。
悲憫恐無益,
慷慨發歌詩。
寄語采風者,
陳之賢有司。

 

本篇解詩由胡愛晏於中華民國一○一年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二首次發表於行政院文化部藝文部落格http://blog.moc.gov.tw/redirect.do?id=162476及痞客邦http://pilikang.pixnet.net/blog/post/37075463


百韻二百句一千字,簡單二個字來說就是「械鬥」!一部閩粵的械鬥史,當然其中暗含對官府的諷刺,可是不能明寫只好由老人的嘴巴來說出!這樣子長度的古典詩,極為少見,數得出手指頭來的大概頂多就二首,而陳肇興的這首恐怕也可以稱得上冠軍之作了。整部詩的來龍去脈與前後對照,寫來心酸,讀來心痛,用一句「寄語采風者,陳之賢有司」來當總結。有用嗎?恐怕當時也只能如此聊以自慰。並投稿愛詩網。賞詩文字不含原詩共計超過15百字以上。

 

如果回頭看這個「械鬥」的主題,再把它縮小為「鬥」,人與人之間的相鬥,不管是因族群而分,因語言、因地域、因姓氏、因血脈甚至一村一家內也會爭鬥,就算一戶一口內,甚至人自已與自已也會進入大亂鬥。很有可能是此時的自已與過往的自我,打鬥,在觀念上互不相讓或者說當下的自身內在有不同的想法和觀念,而這個信念異群的迷你我代表了不同面向的「天人交戰」也是種「鬥」。「鬥」的壞處是你死我活、死傷慘重,「鬥」的好處是逼出矛盾點與認清當中各自妥協的平衡之處還有不曾發現的死角、盲點並加以改進或互補。可是以性別、以階級、以膚色、以黨派、以種群而鬥,各為其主,各有理由,那就會花費很長的時間或很大的代價來體驗這個「一分為二」的多面向差異融合過程。

 

像是造物主為了體驗它自已的無限向度,所以幻化萬物,沒有誰比誰不好,或誰才是真正的好。就像是客語與閩語也一樣,原住民與新移民甚至本省、外省人的分鬥都是誤認彼此之間是「異我」之類,我和你不同,我和你雖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一但犯了起來,就要勢力劃分,就要分個高下。因此才會有

「人情更險巇。
得失起雞蟲,
殺戮到妻兒。
發塚拋骸骨,
剖腹吞心脾。
浮雲淡白日,
十里無人窺。」

如此慘烈的過程呀!這是一種學習,到了現在互相尊重多元文化的過程,或許還不夠好,但已比從前進步很多了。或許還有更努力的空間,但愈來愈好了,這是值得樂見的遠景。早在一二百年前那些人的械鬥是代替我們而鬥的,像是陳述肇事興起的百韻,沒有這個血淚般的「盈科後進」就沒法借由黑暗的事件化為光明的昇華。

 

或許未來這種慘痛不再是必要的過程,就算有人需要體驗分化的差異,借此創造極性和體悟各種可能的面度、轉向也只需觀賞這古典詩的遙射,感謝他們在歷史上曾經的扮演,現在的我們不必再經由真槍實劍的你來我往才能更進一步,或許還是有口水

戰般的唇槍舌劍仍持續上演著,可是那「十里無人窺」的慘貌應該可以不再復見了吧?

 

那些史詩上的教訓和先民點滴汗血的心淚,借由陳肇興的《遊龍目井感賦百韻》洋洋灑灑上千字二百句的五言詩,不斷說著悲痛和不免企望有賢者聽到民聲、民心、民之所望的寫法。用更長遠的眼光來看,我們還能做什麼?我們已經不能做的,就是人死復生。可是我們又可以象徵式地人死真能復生,重生在心裡、在史裡、在詩裡。這些心血史,是一面鏡子,鏡子仍在某種時空永遠不死演出著。現在這個世界,龍目井

這個地名還在,只要從台中市四張犁國小搭仁友客運105號就能到達龍井鄉的龍目井,沒有井也沒有目更

沒有龍,可是一口心井人人皆有,一雙心目人人皆有,一條活龍式的精神氣象也是人人皆嚮往的。

 

如果害怕失去,那一但失去了就會覺的真的失去,再也回不去了。如果將這失去看成失而復得般的焉知非福,那麼失去就是得到,得到就是失去,並非絕對二元對立的如同械鬥般的你輸我勝。而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融合成太極般的完全。在這地方跌倒是為了看到不如此看不到的視野風景,在這地方躺下是為了可以休息看見寬闊的天空,在這地方和歲月,曾有數段先民慘痛的械鬥史,借由陳肇興的百韻詩,帶給了我們心靈上反樸歸真的鏡射。呼應了「

爾時雙龍目,
夾井大如箕。
泠泠噴其下,
清冽甘如飴。」

那個龍目井的美好景象,如今龍目井已不再,無水也無龍目,但是龍目的心象與形象,如一口永不終止的心悟神泉,源源不絕湧向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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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愛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